博物馆展览双线索叙事的表达——以“征程——从鱼到人的生命之旅”主题展览为例
发布时间:2023年09月21日 作者:韩蒙
【摘要】在博物馆的展览策划中,双线索或多线索的展览并不少见。很多展览会选择一条线索作为主线,另一条线索作为副线,两线交织并行。本文以深圳博物馆“征程——从鱼到人的生命之旅”专题展览为例,探讨了展览双线索叙事的另一种表达方法,即可以将不同的线索分开放置于不同的展场空间进行表达,两条线索既不重合又相互关联。
【关键词】博物馆;展览策划;叙事表达;双线索
在博物馆事业高速发展的今天,当代博物馆的主要职能已由“收藏”转化为“教育”,即更加“以人为本”,这要求博物馆在陈列叙述时也要相应改变策略,不能是居高临下地灌输知识,而是要通过陈列展览来讲故事,从而吸引观众,这就是所谓的“叙事”。叙事,是对一段故事的描述,即通过语言或其他媒介再现发生在特定时间和空间的事情。叙事是串起展览主题和内容的线索,也是形式设计的依据和基础,因此在展览策划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国内博物馆开始“重视有逻辑的叙事表述”“重视叙事结构”等。内容平铺直叙、次序混乱、结构单一的展览已不能满足现代观众对博物馆的期待,博物馆展览更要注重多元化的表达。本文基于深圳博物馆“征程——从鱼到人的生命之旅”专题展览(以下简称“征程”展览)的展场分布情况,探讨了展览文本中双线索叙事的一种处理方法,即可以将不同的线索分别放置于不同的展场中进行呈现,这样两条线索虽在空间上平行,却在内容上交织,共同形成对展览主题及展品内容的诠释,这与以往该展览的巡展方案均不相同。
一、展览背景
“征程”展览是一个以脊椎动物演化为主题的展览,它依据中国的化石记录,通过130余件珍贵的化石、模型及视频资料,向观众系统介绍了脊椎动物从海洋到陆地、天空,从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哺乳类再到人类的奇妙生命之旅。展览分为“来自海洋”“登陆先锋”“爬行帝国”“羽翼飞天”“哺乳为王”和“猩球崛起”六个篇章,清晰展示了从寒武纪到第四纪5亿多年脊椎动物的发展脉络,特别是其演化过程中的九次重大革命。该展览包含两条叙事线索:一是脊椎动物的演化线索,对应展览中的六大篇章,回溯了脊椎动物复杂而漫长的发展脉络,讲述了脊椎动物从鱼到人、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不断经受的考验;二是九大革命性事件的线索,对应展览中的九大事件,介绍了脊椎动物演化史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重要节点(见表1),是古往今来人类追溯自身渊源时长期关注的学术热点,更加具象化。
二、策展问题分析
本次的展览策划有两个不利条件,一是两个距离较远的展览场地,二是两条交织缠绕的叙事线索。
(一)两个展场
因展品数量较多,且部分展品尺寸较大,受展厅面积及层高等限制,“征程”展览在深圳博物馆被分隔在两个不同楼层的展场中,第一个在一层大厅,第二个在第二专题展厅,这两个展场距离较远,参观流线并不顺畅,观众需要通过扶手电梯前往(见图1)。很多博物馆在举办大型专题展览时可能都会遇到横跨两个甚至多个展厅的情况。对于流线顺畅的展厅,这也许不是个大问题,但是对于相距较远还处于不同楼层的展厅来说,这极大概率会导致观众流失及展览信息传播不完整的问题。之前深圳博物馆也有过类似这种位置分布的展览,策展团队曾多次看到这种情况:很多观众在参观完一层大厅的展览后,就直接进入了同层的其他展厅,而不是前往二层继续参观同一展览的后半段,这种参观模式极易打破展览的完形过程。即使馆内路线指引的标识已经张贴的非常明显,但展厅为观众提供的是非强制的自主学习环境,相比课堂教学、阅读小说或观看电影,博物馆的观众在参观展览的过程中几乎不受约束,驱动观众在展览中行动的往往是个人兴趣而不是策展人为观众设计好的参观路线。因此,这种分散空间的分布很容易导致展览产生严重缺陷,即:如果观众没有根据指引路线继续参观第二个展厅,那么展览中的逻辑关系就会被破坏,这样观众就很难了解展览的完整主题,更无法获知展览讲述的故事是如何推进与结束的。一个碎片化的叙事不仅不能实现故事在信息传播上的优势,还可能导致观众完全看不明白的结果。
图1 不同楼层两个展场之间的参观动线
(二)两条线索
若是拍摄影视作品,两条甚至多条线索交叉推进的剧情可以通过剪辑等手段清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但受限于空间与表达手段,线下展览的双线索叙事并不容易处理,若不能清晰呈现,就可能会出现相互干扰、混淆的情况。因此在之前“征程”展览的巡展中,有些场馆选择了只保留脊椎动物演化史这一条线索作为展览主线,而放弃了九大事件的线索。这种单线索叙事的讲述逻辑会更加清晰,从5亿多年前最早拥有脊椎的“世界第一鱼”到拥有非凡智慧的人类,生命的演化就像一条奔流的大河,观众顺流(线索)而下就可窥见脊椎动物美丽而神奇的演化历程。当然也有些场馆是完整保留了两条叙事线索并在展览中将这两条线索交叉推进。这种叙事方式的优点是将九大事件重点突出,等于直接帮观众把展览中的要点进行了梳理,观众在参观过程中能更容易明白脊椎动物演化的阶段及重要节点,但缺点是如果观众无法同时整合这两条交织缠绕的线索,那么展览的知识点就很难有效传达,展览也会呈现出一种“零散叙事”的感觉。
此外,上述两种方式都是连续的叙事场景,但就本次展览场地来说可能并不适合,因为都无法避免因两个展场距离较远所带来的观众流失、进而导致其无法窥知展览全貌的问题。因此策展团队需要摒弃之前已有的叙事方式,因地制宜选择适合本次展场分布及展品类型的新型布展方式。
三、展览双线索叙事的处理
展览中的两大线索是相辅相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整体,离开环境因素讲“九大革命性事件”会导致因果关系不清晰,事件找不到来处;离开“九大革命性事件”讲“脊椎动物的演化”,展览的六大篇章就没有主心骨和落脚点,缺乏重点核心展项支撑。因此经过多次探讨,策展团队还是选择了保留两条线索,但不是像之前一样将两条线索交叉推进,而是将它们及相应展品分别放置于一层大厅和二层展厅这两个不同的空间进行叙事,使得两个空间的逻辑都相对完整而又相互补充。
(一)大开:两条线索,分开叙事
策展团队不希望因展场间距离问题给观众带来展览不完整的参观体验,也不希望观众在两条交叉推进的线索中迷失自我。基于这样的考虑,策展团队将这两条线索彻底分开、各自独立,利用两个独立的展场空间,因地制宜,一个展场对应一条线索。那么,哪条线索应该在大厅,哪条线索应该在二层展厅?
第一条关于从鱼到人的演化线索,即展览中的六大篇章,是大家普遍接受的关于脊椎动物生命演化的历程:5亿多年前,“第一条鱼”在寒武纪的海洋中诞生,一个物种悄然挺起脊梁,生命从此更加坚强。从无颌到有颌,鱼类更好地解决了进食问题,增强了生存竞争能力,古生代海洋从此成为鱼类的“天堂”。3亿多年前,鱼类中的一群勇士奋力爬上陆地,成为适应水陆两种生存环境的两栖动物。后来随着羊膜卵的出现,脊椎动物彻底摆脱了对外界水体的依赖,进化为真正的陆生动物——爬行动物。有意思的是,在2.5亿年前一场全球性的生物大灭绝后,一些爬行动物又突然出现在海洋中。2亿多年前,翼龙率先飞向天空,其后,由恐龙的一支进化而来的鸟类发展壮大,彻底征服了无垠的蓝天。在爬行动物称霸地球的中生代,哺乳动物悄然兴起。它们凭借其完备的身体机能和强大的适应能力,在大约6600万年前脱颖而出,最终成为新生代主宰地球的主角。哺乳动物灵长类中的一支古猿,在生存环境的严酷挑战下,于600多万年前从树上下到地面,历经一次次环境的巨变、一次次机遇的选择,逐步演化为地球上智慧最高的生物——人类。第二条线索,即九大事件,是依附于第一条线索所提炼出的脊椎动物演化中的九个重要节点,对展览的理解可以起到“以点穿线”的索引与提示作用。
一层大厅是观众到达博物馆后首先会来到的地方,此时他们可能还没有进入正式参观的情绪,而二层展厅一般是观众参观完一层所有展厅后进而会到达的地方。经综合考虑后,策展团队选择将九大事件的线索置于一层大厅,这样一层大厅所展现的九大重要节点就好像是整个展览的前言序厅或索引目录,可以让观众对展览所要传达的整体内容先有一个大致了解;将脊椎动物的演化线索置于二层展厅,使从鱼到人的演化历程逐一铺开,这样观众可以对一层大厅的内容有进一步深化的理解。这样即便观众仅参观了一层大厅,也能对脊椎动物的演化历程构建一个基本框架,同时对这个展览主题有初步了解。若观众继续参观二层展厅,在看到更多的演化事件时,前面的了解也能使其对展览产生更深的解读。
另外,这种处理方式也为策展团队解决了大型展品的摆放问题。如果按照以前的叙事模式,第三篇章中20多米长的马门溪龙及第六篇章中大型的铲齿象骨架标本都应该放置在二层专题展厅,但是二层展厅的空间条件无法满足这种要求。在将两条线索分开后,策展团队将马门溪龙及铲齿象留在了一层大厅,分别作为“大事件4:羊膜卵的出现”和“大事件8:哺乳为王”的展品,这样既没有影响原本的叙事表达,还解决了大型展品的摆放问题,而且大型的骨架标本放在一层也有利于引起观众的兴趣。
通过将不同的叙事线索分开放置于不同展场的表达方式,既解决了两条线索交叉推进带来的理解困扰,又解决了观众流失现象中不能窥知展览全貌的问题,将两个不利条件转化为了有利因素。
(二)小合:两条线索,相互呼应
九大事件,是脊椎动物演化史这一宏大叙事中的九个重要节点,这两条线索是无法完全割裂的,必然会有相互重叠的内容。因此,展览的内容策划也应该要考虑到两条叙事线索之间的相互呼应。一层大厅展示了代表九大事件的9组标本,在每组展品的介绍中,除了与九大事件相关的内容,还会指出这些内容属于脊椎动物演化史线索六大篇章的第几篇章,提示观众可以到二层展厅了解更详细的内容(见图2)。如“大事件3:登陆的发生”主要介绍的是脊椎动物逐步摆脱对水的依赖,伺机攻占陆地,从而极大扩展脊椎动物的生存空间。策展团队在图文版上清晰指出,若想了解更多关于该事件的详情,可以到二楼展厅第二部分“登陆先锋”篇章进行参观。接着在二层展厅的“登陆先锋”篇章,其文本内容也与“大事件3”相呼应:3.7亿年前的泥盆纪,一群勇敢的鱼率先爬上了陆地,学会用肺呼吸,鳍也变成强壮的四肢,具备了在水中和陆地都能生存的能力,成为两栖动物。接下来二层展厅又详细介绍了用肺呼吸的四足类及两栖类的分类和演化等更加细化的内容。
图2 一层大厅对二层展厅的呼应
二层展厅的很多小标题也是与一层大厅的九大事件相呼应,观众在看到相同或相似的标题时,自然而然能与大厅的九大事件相联系,从而更加深入地理解脊椎动物生命演化的历程 (见图2、图3)。如“大事件5:重返水域”进述了四足动物登上陆地后又重新回到海洋生活的历程,已经灭绝的爬行动物如鱼龙、现生动物如鲸豚等都是重返水域的代表。二层展厅第三篇章相应内容的小标题是“重返水域的爬行动物一一鱼龙类、绪龙类等”,其具体阐释内容也与”大事件5”的内容相关:中生代有很多爬行动物在登上陆地后又重新返回水域,生活在海洋中,如同现代的海龟和海蛇。海生爬行动物能在咸水环境中生长、觅食,不经常进入淡水环境,包括大名鼎鼎的鱼龙、海龙、沧龙、蛇颈龙等。
图3 二层展厅对一层大厅的呼应
通过这样的设计,策展团队让两条线索的相关内容在展览的细节之处实现了融合。这种融合既没有干扰各自展厅的主线叙事,又让两条线索相互呼应。尤其是对观众而言,无论是先看一层大厅还是二层展厅,他们所获得的都是一个相对完整又相互联系的展览。只有连续且完整的叙事,才能更好地促成展示内容与观众之间的对话。
四、利用“进化树”的形式设计烘托展览内容、丰富展览层次
进化论对于生物学科、自然学科有着毋庸置疑的重要性,而进化树所包含的信息就是理解生物类群进化历程、判断类群亲缘关系和回答其他重要生物学问题的关键,几乎所有涉及到进化的问题都离不开进化树。进化树的概念常见于自然科普类展览的辅助展示中,但多是以树状分支图的平面形式存在。在“征程”展览中,由于一层大厅的空间较为开阔,刚好给了策展团队一个机会,依据展览内容及展品类型设计了一棵“立体”进化树,以9组标本为“树叶”,以长条形低台为“树枝”与“树叶”相连,这些“树枝”最后又汇聚到以展标墙象征的“树干”上。这种进化树的设计,既反映了标本之间的进化关系,又充实了展场空间,而且作为“树枝”的低台,还能成为观众参观展览、参加教育活动的长椅,实现了内容展示、空间设计、教育活动的完美结合(见图4)。
图4 一层大厅“进化树”设计图(左图)及实景图(右图)
在二层展厅的结尾处,策展团队依然采用了进化树(螺旋形进化树及视频)的形式来结束整个展览,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增强与大厅的关联,另一方面也希望借用进化树的概念让观众认识到,从鱼到人的5亿年间,生命的演化是非常漫长而复杂的,而人类历史其实只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的短短一瞬。虽然现在的人类站在了进化树的顶端,但是人类绝不是演化的终点,生命不息,演化不止。
五、展览效果的反馈与反思
在展览中将不同的线索放置于不同的展场空间进行表达并以之构建展览叙事,其最终目的就是希望展览信息能够有效地传达给观众。因此,了解观众对展览的评价与意见至关重要,将有助于今后对展览进行改善。所以在展览开幕后,策展团队与多位讲解员、志愿者及普通观众开展访谈,希望了解这种新方式在解决展场分散问题的同时,对于展览信息表达、完整叙事等方面的意义。
首先,在有讲解员定点讲解时,大部分观众会跟着讲解员所引导的流线进行参观,即参观完一层展厅后,直接来到二层的展厅继续参观。这种情况下,观众可以完整地获取展览所要传达的信息,并且有几位受访者提到,他们并没有感到一层大厅和二层展厅存在展览信息重复的问题,而是很开心地看到了两个场地展览内容的呼应,在他们看来,这就像发现了展览中的某些小彩蛋一样,令人有一些小小的成就感。
而在没有定点讲解的情况下,策展团队发现大部分观众都是没有目的性地进行参观:有些观众可能在参观完一层的展厅后就直接离开了博物馆,更多的观众是在参观完一层大厅的展览后,继续在一层的其他展厅参观(深圳博物馆一层共有3个展厅,分别为第一专题展厅及2个野生动物展厅),接着才会来到二层继续参观。大部分受访对象表示,在参观二层“征程”展厅时,能够回想起一层大厅的部分内容,因为二者有着较强的关联性,而且二层展厅的内容更丰富,在一层展厅参观后有一些疑惑的地方,在二层展厅内都可以找到答案。
但是也有受访者表达了他们在参观展览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如前文提到的一层大厅“进化树”的设计形式,很多观众好像并没有看出这是进化树的造型,因为其面积太大,他们可能要在二楼或三楼俯视展场的时候才能看得比较清楚。而且很多观众对进化树并不熟悉,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其对一层展场所选9组展品的解读,需要策展团队以后在宣传册或其他方面加强对“进化树”的介绍。
另外,本次展览通过标题、说明牌文本重点实现了从一层大厅到二层展厅的联结,但还缺乏从二层展厅到一层大厅的导引。策展团队本能地以为观众会从一层大厅开始参观,却忽略了有些观众可能先来到博物馆顶层由上至下进行参观,这样先看二层展厅的观众则不能建立与一层大厅的关联;而且因为联结点较多,即使观众先参观一层大厅,身处二层时也不一定能记住全部关联信息。如果在二层展厅六大篇章的叙事文本内容中加入“这一时代典型生命演化事件详情见一层大厅大事件X”,就可以更好地形成两个展厅间的双向导引。
在博物馆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博物馆展览面临着观众更高的要求及更复杂的叙事方法,在这种新的叙事场景中,展览叙事往往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线条,既可以有主线,也可以有支线,还可以有明线、暗线甚至隐喻。对于一个相同的展览主题,通过不同的展览叙述“包装”之后,展览传递的展览信息有所不同,实现的展出效果可能也是天差地别。根据预设观众、展厅空间、传播目的等选择合适的呈现方式对一个展览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在面对展览文本的双线索叙事时,或许可以考虑在不同展场选择不同线索,这样既不用限制观众的参观路线,又能将叙事完整地表达。虽然本次展览的观众访谈不具有定量的研究价值,但依然能从中窥见此次展览陈列策划的效果,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本次展览对双线索叙事的处理方法是基于被分隔的两个展场引申而来,但这种方法又不仅仅适用于分隔两个场地的展览,策展团队认为单一场地的展览也可使用此种叙事方式。如在一些大型展览中,完全可以挑选一组展品作为序厅内容进行展示。序厅在一个展览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内容上是导入,在结构上是总起,在主题上是提炼,在效应上是引人入胜。将一组有着完整叙事线索的展品(而不是单独的明星展品)放在序厅,可以提前为观众构建一个整体的展览框架,奠定其进入展览的心理基础;而且,对于时间有限无法完整参观整场展览的观众来说,这也尤显重要。
作者:韩 蒙(深圳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文章来源:《自然科学博物馆研究》2023年第2期